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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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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桃凝眸看向韓綜, 眼睛裏盈著淺淺的笑意。她倒是不怕說這句話,但就怕她招數使出來後, 韓綜會承受不住。

韓綜在跟崔桃對視的時候,始終沒有從她的眼睛裏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, 他無奈地自嘲道:“逗你的,以前你也沒對我說過這種話, 便是不甘心你真的失憶了。”

因為不甘心, 便禁不住想再試試她, 奈何答案依舊是令人失望。

崔桃見韓綜居然自己先收斂住了,興致缺缺地嘆了口氣, 遺憾自己還沒來得及發揮。不過韓綜所說的長垣縣的情況, 崔桃倒是很想細致了解。

這時,韓綜扭頭, 微笑著去詢問王四娘:“可願坐車?”

王四娘楞了下,才反應過來韓綜是想跟她換乘騎,那麽豪華的馬車, 她當然願意坐,馬上跳下毛驢,對韓綜道:“可——”

崔桃咳嗽了一聲。

“可不可以呢?”王四娘話音一轉, 趕緊諂媚地看向崔桃。

崔桃這才點了頭,王四娘高高興興地跑去車前, 又叫上萍兒一起。

萍兒猶豫了下,才從毛驢上下來,跟著去了。

“我還從沒騎過驢。”

韓綜在家仆的伺候下騎上了毛驢。

他穿著一身藏藍錦袍, 那泛著光澤的華貴衣料跟毛驢絨嘟嘟的灰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毛驢似乎有點不高興了,晃了晃腦袋,難聽地嚎叫一嗓子。韓綜便伸手摸了摸毛驢的頭,那毛驢居然就乖順了。

馬車掉頭往回折返,崔桃和韓綜就各自騎著毛驢跟在車後面。

“汴京內有幾個些權貴,私下裏有養奴的癖好,聽說弄來的人多經由這長垣縣。”

韓綜說完,見崔桃看著自己,忙解釋他可沒有那類癖好。

“不過這世上有怪癖的人可多了,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麽。”

聽他提及‘怪癖’,讓崔桃不禁想起兒呂公弼來。三年前,不正是有人在她面前詆毀呂公弼有‘怪癖’?

能把年輕無知的她給嚇著了,想來那編造出來的‘怪癖’大概也跟這一類有關。

“莫不是這些奴還要被逼著穿囚服?”崔桃問。

韓綜驚訝地打量崔桃,“這你都知道?”

崔桃冷笑一聲,不禁心中作嘔。

她走過太多世界,見識過太多奇葩的事情。很多時候都淡定了,被磨得沒脾氣了,但始終有幾件事,她都會一如既往地憤憎嫌惡,比如這強迫女子變為男人洩欲工具的事兒,她永遠都忍不了。

“這要是不算什麽,你倒說說算什麽的有哪些?”崔桃不太喜歡韓綜輕描淡寫的口吻。

韓綜輕輕一笑,“這世上有黑就有白,人總不能因為喜歡白晝,便因黑夜的存在,就要尋死覓活了。不管你接受或者不接受,那些醜陋的東西一直在,且你一己之力如蚍蜉撼樹,根本無法改變。”

“那你可知人最難能可貴的一種品性是什麽?”

“什麽?”韓綜問。

“便是在見識過黑暗之後,仍會心向光明。

隨波逐流、自甘墮落之輩,便如塵埃灰土,落到不知名的角落裏讓我看不見也就罷了,但倘若他們臟了我的眼,我必除之。”

崔桃語調徐徐,神色淡然,她陳詞時並無慷慨激昂之態,但這兩句話卻重擊在了韓綜心裏。

韓綜詫異地打量崔桃兩眼,微微蹙眉,目光有一瞬間安靜得可怕,隨即他眼裏又蒙上一層笑意。

“你變了,不過也是好事。”

崔桃能感覺到韓綜的感慨有種滄桑感,聽得出他們過去應該相識過一段時間,他對她有所了解。但不知道其中的具體經過到底如何,她總覺得韓綜的那些解釋有所隱瞞。

眼下弄不清楚的事,想再多也沒用,當最該關註長垣縣的案子。

“開封府為查長垣縣十具焦屍案,多方打探都沒能查到相關線索,你是如何知道長垣縣的問題?”

“韓稚圭在汴京才呆了多久,至於開封府那些小官小衙役,又如何會知道權貴們的陰私。”

韓綜告訴崔桃,他知道這些,多是聽家中的兄弟們閑聊別人的八卦。他們‘桐木韓家’在汴京紮根多年,結交的勳貴子弟不在少數。大家在一起玩得多了,關系要好了,才會聽到這些私密。

“長垣縣有一叫夢婆的,專門做這門生意,不過這夢婆只見老客或老客作保介紹去的人,別人沒人知道她是誰。”

崔桃勒停了毛驢,認真看著韓綜:“那你可以麽?”

韓綜略微揚眉,對崔桃道:“想什麽呢,早說了,我沒這癖好,便是我真心想幫你也無能為力。但你若想指望哪個有這方面癖好的勳貴,犧牲名聲幫你找夢婆,也不大可能。那些人既想要隱藏自己的癖好不被外人知道,也想要護好這癖好給他們帶來的愉悅,輕易不會破壞規矩,誰都不會。

你若沒證據去找上門,只會得罪人。權貴結交盤根錯節,若齊心合力去打壓一名五品推官,結果會如何?便是韓稚圭出身官宦之家,但相州韓氏到底勢微,現在更不如從前了。”

崔桃:“如今是比不過你們桐木韓家,”但以後情勢會如何發展便說不定了。

“我可沒有輕視他們的意思,桐木韓氏和相州韓氏雖為兩個家族,卻是同姓韓,大家若能一同榮昌有何不可。我說的只是現如今的實際情況。”韓綜解釋道,“更要說的是你,韓稚圭那般都不被放在眼裏,何況是你了。這樁案子你若非要堅持查辦,我可以幫你,但一定要行事收斂,證據齊全後再拿人。”

崔桃對韓綜笑了笑,感謝他願意幫自己的忙。

“別客氣。”

“但我自己可以。”崔桃可不想領他的人情,防人之心不可無。

“你不信我?”韓綜敏銳地有所察覺。

“對我而言,我們才剛認識。”崔桃道。

“這話未免太傷人了。”韓綜仰頭嘆了口氣,似乎真的很難過受傷。

此刻,韓綜一身繁覆華貴的錦袍幾乎全面覆蓋在毛驢的身上,害得毛驢除了頭只露了四條腿。從崔桃這個角度剛好看不到驢頭,像極了是人面驢身,令她禁不住撲哧笑出了聲。

韓綜扭頭見崔桃笑得開心,原本掛著愁容的臉上轉而浮現出一抹愉色,“也罷了,你只要開心就好。”

崔桃沒理會韓綜,默默琢磨了一路案子。

快至汴京永泰門時,韓綜停了下來,跳下驢。

崔桃也覺得韓綜該是時候換過來了,總不能讓他一個勳貴子弟真騎著毛驢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城。

“還在想案子?”韓綜摸了摸毛驢的頭後,才問崔桃。

崔桃楞了下,有點反應過來回來的這一路他為何沒說話了,大概是猜到她在想案子,所以沒有打擾她。

崔桃點了下頭,“本以為她們在真牢獄裏受折磨,卻想不到是另一種‘牢獄’更為悲慘地折磨她們。”

韓綜從袖子裏抽出一封信,遞給崔桃。

“什麽?”

“聽說過的名單,但你們不可輕舉妄動,讓韓稚圭派人暗中跟著,拿了十足的證據再抓人。”韓綜對崔桃淺淺笑了下,做了個‘回見’的口型給崔桃,便在王四娘和萍兒下車之後,回身上了馬車。

崔桃看著手裏的信封,癡癡望著韓綜所乘的馬車遠去,直至馬車行駛進城之後。她立刻低眸冷哼一聲,把信塞進袖子裏。

早不拿出來,偏偏這時候拿出來,擺明了是在套路她。便裝作一副‘被套路’的樣子給他看看,倒要瞧瞧他接下來還會做什麽。

崔桃拿著名單回了開封府,將她路遇韓綜的經過告知了韓琦。

韓琦看過名單之後,淡聲道:“他所言不無道理,不過剛巧這時候去找你,倒有些耐人尋味。”

“我看這就像他一貫的行事風格,當初他現身的時候也很耐人尋味。”崔桃撇了下嘴道。

韓琦笑了一聲,讚同崔桃所言之意,隨即舉起手裏的名單問崔桃:“你沒看?”

崔桃楞了下,點了頭,“不過韓推官怎知我還沒看過?”

她隨即從韓琦手裏接過來,紙上三行共九個字:丁五郎,李大郎,林三郎。

想不到這韓綜連寫名單都如此嚴謹,他該是故意沒有將名字寫全,只是寫了姓氏加排行,回頭即便這張紙流落到外頭,到了不該到的人的手裏,就算擺明了是他的字跡,卻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。

但根據這姓氏加排行,已經足可以找到對應的權貴是誰。丁五郎指得是前任丞相第五子,李大郎為秘書少監,最後的‘林三郎’指得必該就是那位刑部尚書之子。

看到‘林三郎’三個字,崔桃便明白了韓琦為何會覺得她沒看過。如果她看過的話,肯定不會是剛才那種反應。

“這林三郎才多大?”崔桃蹙眉。

“年十五。”韓琦道,“不過這年少或年老從不會是判斷一個人好壞的理由。”

言外之意,壞人不管多大年紀,該壞那都是壞的,不會以其外表的鮮嫩或滄桑而轉移。

“便知道能般惡言戳其軟肋,挑唆他人自殺之人,不會是個好東西。”

崔桃剛回來就直接來找韓琦,一路上都沒喝水,這會兒覺得嗓子冒煙,太渴了。她正想問韓琦能不能喝他屋裏的茶,便見張昌端了一茶盞和一個紅釉茶壺,送到了她面前。

崔桃向韓琦確認:“給我的?”

“我不喝這個。”韓琦低眸將那張名單對折,然後便送到油燈旁,將名單引燃,隨即丟在了銅盆之內。

崔桃沒想到韓琦居然這麽周全,這點倒是與韓綜寫名單時下意識的謹慎相呼應了。

白瓷茶盞裏的水呈淺紅棕色,乍看很像是茶水。崔桃也並沒在意,隨手端起送到嘴邊,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茶,毫無茶香味兒,反而是有清甜的果香,還能依稀聞到淡淡地生姜味兒,和一點點的麝香味兒。而且崔桃端起這茶盞久了,才感覺到這茶盞摸起來格外涼,像是冰鎮過。

崔桃迫不及待地飲了一口,頓時覺得冷齒生冰,絲絲清甜的涼爽瞬間湮滅了她幹得冒煙的嗓子,多喝幾口,既消燥又解渴,卻比茶更好了。

崔桃想起來了,這是荔枝膏水!

雖說名字這樣叫,但其實荔枝膏水裏並無荔枝,就如魚香肉絲裏面沒有魚是一個道理。荔枝膏水是用烏梅肉、去皮桂、生姜汁、麝香、糖和熟蜜熬制而成,放冷之後冰鎮,味道會更佳,不僅可以消暑、生津、止渴,還有去燥煩之效用。

崔桃喝了兩茶盞之後,已經沒有渴意了,還是喝個不停,純粹是覺得味美上癮,反正她不把這一壺喝幹了不罷休。

“秦有出的。”韓琦等她喝完了,才將手頭的案卷放在了桌上。

崔桃想起來了,在去長垣縣之前,她是讓李才幫忙托人打聽一下秦有出的案子,卻沒想到這廝挺有能耐,居然托人托到了韓琦這裏。

崔桃拿出案卷一看,原本輕松的面容漸漸嚴肅下來。根據案卷上的所有內容來看,秦有出的案子,不論從證人、證據還是證詞都沒有什麽問題。硬要說這案子有冤情,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,喊冤的那個人在撒謊。這結果其實正如崔桃見到秦婉兒的母親錢氏時,隱隱預料到的那般,但崔桃其實並不想看到這個結果。

這個真相讓萬中的自盡之舉看起來像是一個毫無意義的笑話。他以性命犧牲為代價,正是為了替秦婉兒的父親鳴冤翻案,而實則這‘冤’並不存在。

但這事兒卻也不能怪是秦婉兒有錯,秦婉兒也不知她父親是真有罪,她只是聽信了她母親的聲稱,她出於女兒對父親敬愛,選擇了相信自己父親的‘無辜’。

至於錢氏,撒謊造謠說秦婉兒的父親受冤,大概也是為了扯兩句話開脫,讓女兒不至於特別難堪地戴著囚犯之女的帽子。再有她們母女本就是因為從老家被趕走而過得艱難,換了新的地方,大概是想在人前稍微維持一點點體面。誰能說這樣做是有罪?是惡毒?是罪大惡疾?

“我不喜歡這種案子。”崔桃將案卷放回桌上,輕嘆了一聲。

“這世間哪有那麽多非黑即白。”韓琦應道。

“又是黑白。”今天她已經從一個姓韓的那裏聽到了一番‘黑白論’,倆人果然不愧是同一個姓氏,想法陰差陽錯地居然能有相通之處。

崔桃擺擺手跟韓琦道別,直喊累了,要回去好好睡一覺。

韓琦本還想問崔桃有關於長垣縣的事,見她此狀,倒也不多言,隨她去了。隨後,他則安排人,對於名單上的三人進行暗中監視,希望可以伺機尋查到線索。

黃昏時,韓琦難得準時放值,離開了開封府。卻不曾想他剛到家,就被呂公弼堵個正著,問他韓仲文的事。

“你何不自己去問他。”韓琦品了口茶後,突然覺得不夠解渴,便吩咐張昌也給他端一盞荔枝膏水來。

張昌眼中閃過一絲驚訝,卻不敢表現出半分,忙照吩咐去辦了。

“自是問過他了,才來尋你。”呂公弼道。

韓琦拿起荔枝膏水喝了一口,才擡眸看一眼呂公弼。

呂公弼:“他說跟我沒幹系,又叫我別多想。”

本來可能還不會多想,那韓綜特意強調一句‘別多想’,誰聽了會不多想?

“真真假假難辨,不如不辨。”韓琦道。

“便隨他去了?”呂公弼本覺得自己算是沈得住氣的性子,但在韓琦這裏,倒是小巫見大巫了。原來跟韓琦比,他那些‘定力’都不算什麽。又或許是因為他深陷其中,而韓琦處身事外,所以他才會如此氣定神閑。

韓琦道:“我如今只信眼前所見,眼見為實,耳聽為虛。”他只見現在的崔桃本性不壞,心有丘壑,胸懷異能之才。

呂公弼便也不跟韓琦爭論這個了,也確實如韓琦所言,崔桃的過去,只有知道他過去的人知道,她自己都失憶了不知道。如今若是不信韓綜的話,那他們就只能信眼前所見的那些,無端妄加揣測就是在做無用之功。

“那你可曾韓綜口中了解到,她如今為何會身懷這麽多能耐?她是如何在過去那三年習會了這麽多的東西?”

韓琦搖頭,倒也覺得這點可以跟韓綜求證一下。

呂公弼見韓琦有此意,馬上張羅他跟自己同去。二對一,總沒有壞處。

一個時辰後,廣賢樓。

韓綜依舊穿著他白天的那身藏藍錦袍,那一路風塵仆仆的騎著毛驢,衣服上難免掛著塵土,有些臟了,韓綜卻偏偏沒換。

他一進門,便見韓琦坐在窗邊,端著茶盞喝什麽,整個人安靜得很。呂公弼則負手站在窗前,看似安靜,可瞧他背在身後握拳頭的手,便知道他內心有多不安靜了。

“二位雅興,這麽急急地邀我來,觀女子相撲?”韓綜也踱步道窗邊,隨即看向外頭打得正歡的相撲擂臺,“不怎麽樣,還是蕭六娘厲害。”

蕭六娘!呂公弼一聽韓綜此言,心頭一跳。上次跟官家一起看女子相撲的時候,崔桃一直支持的人正是蕭六娘。

巧合?韓綜剛好跟崔桃有一致的眼光?還是那天的事,他早就打聽到了細節?但不管屬於兩者哪一種,都可以確定一點,這廝在故意這樣說話來刺激他。

呂公弼目光不善地盯著韓綜。

韓綜卻面帶著微笑,一直全神貫註地關註著擂臺的戰況。

韓琦則給自己又到了一盞荔枝膏水。

“她被你安排住在鄧州的時候,你可曾派人教授過她醫術、風水之類?”呂公弼盡量沈住氣,先問重要的事要緊。

韓綜聞言回頭,笑著跟呂公弼搖了搖頭。

“我沒有安排過,不過她倒是極愛看書,我便叫人搜羅所有有趣的書給她看。她向來聰穎絕倫,本就琴棋書畫樣樣精絕,書看多了,自學成才也不無可能。”

韓綜這話乍聽像是解釋,但呂公弼卻聽出了韓綜滿口顯擺的意味。他在表達他很了解她,並且肯定他,讚美她,甚至為了寵她,叫人搜羅‘所有有趣的書’給她。

呂公弼咬緊了後槽牙,心中火幾欲噴薄而出。

韓綜卻在這時笑著看向韓琦,特意問:“我說的可對?稚圭兄如今是她的上級,必定很了解她的聰慧。”

“嗯。”韓琦淡淡應了一聲。

“倒是難為你了,特意為我二人來跑一趟。”韓綜知道韓琦不喜參加這種應酬。

“無礙。”韓琦喝幹茶盞後,便撣了撣衣袍起身,跟二人告辭。

韓綜看著韓琦離去的背影,嘖嘖兩聲,跟呂公弼牢騷道:“瞧他,剛說‘無礙’,下一刻就起身告辭了。論起言行相詭,他韓稚圭當稱第一。”

“我倒覺得他言行一致,因確覺得‘無礙’,才會同意特意來跑一趟。這會兒一定要告辭,實在是因為某人說話太無聊無味。”呂公弼冷笑著再瞪一眼韓綜,覺得自己也沒有繼續留下的必要,轉身跟著走了。

“誒,都走了?可是你們邀請我來這,轉頭都把我晾在這了。”

韓綜望著呂公弼的背影,故意牢騷喊了一句。等確定他人走了之後,韓綜便垮下臉來,面如冰霜一般。他撩起袍子,坐了下來,高揚著頭,半睜著眼睛睥睨樓下的擂臺。

“太無趣了,她們不適合相撲。”

“是。”隨從忙應承,這便匆匆下去了。

不久後,擂臺上就換了兩個身材更強壯女子互撲,彼此下手都極為兇狠,倒是把擂臺下看熱鬧的眾人情緒都調動起來,紛紛叫嚷喊著起哄,隨後便有越來越多的人聚過來,場子頓時比之前熱鬧了好幾倍。

韓綜則不再看擂臺如何,低眸擺弄起手裏的蝴蝶落花簪。這簪頭的蝴蝶眼為紅寶石,翅膀邊緣攢著一圈小珍珠,蝴蝶所落的桃花則為淡粉色的芙蓉玉制成,簪身通體為金,雕刻著鴛鴦花紋,確系為一根絕妙精美的簪子,世上絕找不出第二根一模一樣的。

韓綜食指撫過簪頭的粉桃花,隨即就僵住了,片刻後他將簪子小心地放入袖袋之中。待離開廣賢樓的時候,眼眶裏明顯有紅過的痕跡,但很快就被他臉上燦爛的笑容所掩蓋。

……

崔桃晚上做了黑芝麻元宵做宵夜,若說元宵餡中最經典的當還屬黑芝麻。這餡料做好了,甜甜糯糯,香得人想哭。若不好,那就是平平無奇的老味道元宵,倒是叫人吃著沒什麽興味。

崔桃用得是她廚房小石磨現磨的糯米面,用當年收獲的大顆粒黑芝麻,自己現手工焙熟。這火候一定要掌握好,剛剛香熟的狀態最好,過火了,細品就是一有股子苦香味兒了。

將焙熟的黑芝麻現磨成粉,調以適量的糖、油,簡簡單單拌勻後,包入糯米皮之中,下入鍋中的沸水煮,用木勺輕輕推轉,等一顆顆白糯的元宵浮出水面時,再稍煮片刻,即可撈出食用了。

水磨出的糯米面,有著獨到濃厚的糯米香,黑芝麻餡料在水煮過程中散發的芝麻香都被這元宵皮包裹住了,一咬開軟彈白糯的元宵外皮,那噴香的糊狀黑芝麻餡便流淌出來了,香而清甜,糖量剛剛好襯托了芝麻香,而非過甜以致壓制了味道。

吃一口這樣的元宵,就仿如躺在雲朵之上,置身於深山翠林竹溪之間,享受著一切原始的自然美好。

“唔——太好吃了!”元宵剛盛出來還有點燙,王四娘已經忍不住了,端著一碗蹲在廚房的窗下,邊吸著氣邊一定要咬元宵入口。

萍兒用湯匙舀出一個元宵,送在嘴邊吹啊吹,吹了老半天之後突然出神了,看著白白的元宵發呆。

王四娘已經把自己的那碗吃完了,見萍兒不動,以為她不喜歡吃,“那我幫你吃!”

萍兒恍然回神兒,趕緊背過身去,護住自己的碗。

“那你不吃想什麽呢?”王四娘追問。

“就……今天見到的那人。”萍兒垂下眼眸,默默張嘴吞了半顆元宵,隨即眼睛瞪圓了,驚嘆,“好好吃!”

“可不就好吃呢,你不吃它,居然在想男人。你說說你,野心咋那麽大呢,人家看上誰你瞧不見麽,吃了熊心豹子膽了?那韓二郎的出身,比咱們開封府的這位韓推官還好。”王四娘罵她癡心妄想。

“可我一想他,心急咚咚跳得好快,看見他那刻,才終於明白你當初控制不住眼睛想看韓推官的感受。”萍兒小聲嘟囔道。

“我那是單純地看,你能一樣麽,你有想法!”

“看不就有想法麽,沒想法為什麽看?”萍兒反駁問。

“這……”這次論王四娘被反駁得沒話說了。

轉念想想,她也有點理解萍兒瞧上人家的緣故。那韓綜確實長得鮮亮,富貴好身世也吸引人,又那般愛笑,瞧著就有親切之感,更叫人禁不住喜歡了。

王四娘隨即跟萍兒嘀咕幾句,無非是勸她收斂點,喜歡也不能表現出來,藏著掖著最好,可別讓崔娘子知道了,不然多尷尬。

“藏不住。”

萍兒又吞了一顆元宵,然後瞄一眼那邊用木勺盛元宵的崔桃。崔桃正張羅著分些元宵給王釗等人。

“怎麽辦?”萍兒望向王四娘,臉頰還有些微紅。

王四娘終於明白萍兒所謂的藏不住,是真藏不住,剛不過提一嘴韓綜,她居然就臉紅成這副樣子!

“能怎麽辦,自求多福,去坦白吧。”王四娘拍拍腿,起了身,又跑去找崔桃要了滿滿一碗元宵。

萍兒吃完自己嘴裏的元宵後,就先陪著崔桃和王四娘一起,把元宵端給王釗他們。

王釗等人剛從長垣縣趕回開封府,他們一天忙著跑來跑去,都沒來得及吃東西。元宵還沒到,他們這些狗鼻子就聞到香味了,一見崔桃端著元宵來,一個個都跟瘋了一樣,趕緊湊過來哄搶一空,都不必找地兒坐著,端著碗就迫不及待吃起來,邊嘆好吃邊紛紛向崔桃道謝。

“吃完記得把碗送回來。”崔桃笑著囑咐完,就帶著王四娘和萍兒回去。

路上萍兒猶猶豫豫了半晌,終於叫住了崔桃,跟她坦白了自己的‘狀況’。

王四娘馬上閃躲到墻邊,邊揪著樹葉邊瞧熱鬧,琢磨著怎麽也有一出好戲能看。

“就這事兒?”崔桃笑了一聲,“早看出來了,隨你。”

萍兒楞了楞,連連跟崔桃道歉:“我知道韓二郎心悅崔娘子,我就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,但我絕不會做什麽的!”

“心是你自己的,只要不犯法,不害人,不違背德道,正大光明,它想悅誰就悅誰,你有什麽好道歉的?”崔桃笑一聲,便無所謂地往回走。

王四娘為了準備看戲,那都費心地掐了一大把樹葉了,想等著一會兒崔桃訓罵萍兒的時候,自己撒上一把樹葉來配合萍兒的哭泣。王四娘依稀記得自己聽過一句什麽詩,叫什麽名是什麽人作的,她不記得了,只記得其中有兩句叫“落葉不更息,流淚各沾衣”。所以她才覺得萍兒哀戚落淚的時候,肯定跟落葉更配。

萍兒因為心結除了,松了口氣,這會兒開心極了,歡快地跑到王四娘身邊,拉住她的胳膊道謝。還多虧王四娘出的主意,她去找崔桃坦白了,結果真好。

王四娘遺憾地丟了自己手上的樹葉,哼哼了兩聲,“勸你別犯傻,我冷眼瞧著那個韓仲文,這輩子都不大可能把你看入眼。”

“為何這樣說?”萍兒當然知道不可能,可王四娘這麽說還是想問一句為什麽。

“寧肯跟我換毛驢,也不跟你換。”王四娘是心大,但可不傻,眼神兒可好使了。

萍兒細想想,撅起嘴,不高興地走了。

王四娘見萍兒不高興了,她一樂,又樂顛顛去找崔桃問問明兒早吃什麽,她好提前去準備食材。

……

次日晌午,長垣縣那邊安排監視朱氏兄弟的人手傳來消息,朱大牛在昨天深夜子時,去了長垣縣縣衙,從後門進,呆了大概半個時辰左右,才偷偷出來,折返歸家。

“做賊心虛才會選擇半夜行動,看來長垣縣縣令也未必幹凈。”

若非是認識衙門的老大,那朱大牛豈敢半夜跑去縣衙?

追溯這案子起初時的情形,長垣縣縣令帶著百姓滅火,發現十具焦屍後,就把案子移交給開封府。崔桃去過著火現場,因為十具焦屍是在溝內燃燒,溝的四周都是草和灌木,所以火勢波及範圍不廣,也很好撲滅。倘若不在那個地點,隨便選一處山地焚燒,山火勢必會蔓延,便不好撲滅了。

崔桃決定再去一趟焚屍現場看看,韓琦決定隨著崔桃同去。

在路上閑聊時,韓琦順便就把昨日他與呂公弼、韓綜見面的事說了。

崔桃一聽呂公弼在追究她為什麽會那麽多東西的時候,心中起了警惕,眼睛裏卻裝作好奇知道答案的樣子,問韓琦:“那問出什麽沒有?”

“問出氣來了。”韓琦把韓綜的原話告知了崔桃。

崔桃自然能夠想象得出來,當時呂公弼會有多生氣。她不禁笑了兩聲,倒覺得這倆男人互杠起來也不見得是壞事。

呂公弼被分散精力,不至於一直關註他了,韓綜則攪了渾水,拿她‘聰穎絕倫、看書多’做理由,無意間幫她解釋了‘她為何會有這麽多能耐’的怪狀。當然這個解釋還不夠全面,但有個人幫她說一嘴,總能或多或少消除一些別人的疑慮。加之她又失憶了,大家也只能暫且信這個,沒別的辦法。

倆人抵達了焚屍現場後,崔桃就站在路邊打量周圍的環境。

焚屍的山溝距離路邊還有一段距離,雖然山溝那邊著過火,很多草木都被焚燒了,但火場的外圍還殘留一些樹木高草,這些草都長得很高,大概到人腰部。因為村民救火,這些草才都被踩踏得東倒西歪。

山溝是突然有一個裂溝凹下去的,溝那邊便是平緩朝上的山坡。按照周圍的植物生長狀態推測,焚燒現場地草原本應該也長得很高。那從官道這邊望去,是根本發現不了這密密麻麻的高草之中還藏著一條溝。所以兇手很可能熟悉這裏的山地情況,知道那條溝的位置。更和可能曉得,在放火之後,位置卻剛好能被長垣縣的望火樓瞭望到。

“莫不是這起焚屍案,是有人故意做出來引人註意?”崔桃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。

韓琦不解問她:“何以有這樣的推斷?”

“焚屍地點太巧了,既能被看到,又剛好火勢不會太大,不至於引起整個山林焚燒。如果換做別的山,這山火真燒起來,勢必不好撲滅,便會徹底焚毀掉這些焦屍。”

韓琦點了點頭,認同崔桃這個推斷的可能性。

“一下子發現十具焦屍,這種惡劣的案子,長垣縣縣衙肯定處理不了。有人運屍到這裏故意焚燒,想讓大家發現這些屍體,進而引起轟動,引來開封府的註意。”崔桃總結道,“也便是說,那位夢婆的麾下,可能出了叛徒。這人大概不忍這些姑娘被殘忍地折磨甚至殺害,又礙於自己安全,不敢直接報官,所以想出了這一招。”

崔桃話音還沒落,韓琦就招呼王釗立刻前往長垣縣,趕緊帶人將朱大壯和朱二牛進行保護性羈押。

兩炷香後,等崔桃和韓琦抵達朱宅門前的時候,王釗正匆匆地從住宅裏跑出來。

王釗臉色不佳地向韓琦和崔桃回稟道:“朱大牛死了,朱二牛不知去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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